女大臣是信教的, 从身到心，比任何人都虔诚。

如果有来生, 她或许就能光明正大地向她的女王倾吐爱意。

是的, 她深爱着女王。

然而女王憎恨着她。

因为她亲手折断了女王的双翼，将她拖回血淋淋的现实，令她失却自由, 被套上枷锁，成为自己厌恶的存在——

傀儡。

10.

昔日的公主是个温柔的人。

温柔到她没办法不喜欢。

即便她们都清楚对方与自己立场相悖。

护卫的存在是为了监视公主，她是忠诚的，可惜忠诚却不是给公主的。

公主对此心知肚明, 对护卫温柔未尝不是想要打温情牌拖她下水, 于是那点温柔也在日后化为利剑。

只是感情之事无从控制, 公主动了真情，护卫却是动了心。

就像是飞蛾扑火, 即便知道那点焰火的光会将自己灼烧成灰烬, 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撞了上去。

粉身碎骨。

在干掉贵族养父, 成为朝堂上的大臣之前，护卫已经死过很多次。

不是死于公主的刀下, 而是死于这个世界。

人类的想象力同样在酷刑之上展现得淋漓尽致，甚至不需要监牢就能牢牢关住一个人, 令她口不能言, 身不能动，只能对着收养自己的人俯首称臣，成为对方最趁手的刀。

护卫亲眼见到过公主朝她伸来的手——无数次。

公主说, 你跟我走吧。

公主说，我们一起逃离这里吧。

公主说，去世界的另一头，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。

但护卫连伸手的勇气都没有。

暗无天日的责罚悬在她的头顶之上，将她折磨至死。

生理上的痛苦与精神上的践踏彻底压垮了她。

身体上的伤口出现又痊愈，灵魂却已千疮百孔，最后一点碎片随意融合在一处，揉成了连自己都恐惧的扭曲丑陋的模样。

在公主逃跑的那段时间里，她便已经死过无数次。

最终存活下来的，是怪物。

11.

在那个时代里，公开倾吐爱意是不知羞耻的表现。

而爱上同性，则是不可饶恕的罪孽。

王室尚且被束缚于条条框框之下，更遑论平民——平民一生最大的荣耀或许就是被物化成一串数字中的一个，留于青史。

既无公平，更无自由，连一点温情都没有。

这样冰冷而腐朽的现实应该被改变吗？

当然要的。

如果这样的现实延续下去，即便真的有无数的来生，她们也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。

因为当她们走上街，会被抓走。

当她们牵手，会被当做罪犯抓进牢房。

当她们相爱，她们便会被送上绞首架。

……

如果要改变现实，那么她就需要权利。

可若要权利，再没有比公主——女王更好的工具了。

护卫曾站在黑暗之中，在脑海里无数次回放公主眼底熄灭的光亮，还有随之生起的恨意——

公主本可彻底摆脱公主的身份，在世界的角落自由地活下去。

但世上唯一能找到她的人将她拉了回去，迫使她戴上王冠，又扣住她的喉舌，让她成为没有自我的傀儡。

她恨着自己。

至死也不能原谅自己。

既然今生已经没有回转的希望，那么……不如寄希望于来生。

继承了贵族遗产和身份的女大臣成了神殿最忠实的信徒。

12.

女王盛名之下是那位低调的女大臣。

谁也不知道他们所崇拜的女王实际只是个提线木偶。

——或许那些贵族是知道的。

当贵族势力被铲除大半，只剩下女大臣的家族一枝独秀，再傻的人也该意识到不对劲了。

然而谁都无力再反抗。

女大臣手握重权，心狠手辣，不漏丝毫破绽。

就连女王也对她唯命是从，未曾反驳过一字一句。

女王陛下就像个冷冰冰的木偶。

一开始还有这样的说法流传着，后来再也没有任何人提起。

因为他们逐渐开始意识到，这或许就是现实。

从作为公主的时候起，她就从未想过天下与他人。

她是如此地憎恨着这座压抑的王宫，甚至是这个不能让她容身的世界。

她唯一的、毕生的愿望只有两个字——

自由。

但凡有一丝机会，她都义无反顾地撞上去。

对于满溢着雄心壮志的女大臣来说，这样的女王太不听话了。

若是女王在她的计划梦想实现之前就死去，那么她所筹备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。

所以，女王不能死。

哪怕亲手折断她的羽翼。

13.

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听话的办法有很多。

只不过那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。

女王偶尔会清醒过来，毫无征兆地夺过尖锐的物体，抵上自己的脖子，手一快就抹下去，血撒得到处都是。

但是大夫的速度总是比她死亡的速度更快。

数次一脚踏上了鬼门关，最终都被硬生生拽了回来。

女王空闲的时间里都被迫留在寝宫里，脚上被套上脚镣，脚腕被磨得血淋淋，走路都困难。

女大臣一开始还试图阻止过她的自残行为，后来只要她不死，便不闻不问，随便她去了。

伤口都藏于裙摆之下，就如同那种催眠与精神摧毁都被掩盖在平静的表象之下，谁也无法轻易窥探。

不过这对女王而言也无关紧要，现实对她而言就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。

她开始更愿意沉溺于麻木的空白梦境中，根据身边人的提示做出下一步的动作。

乖，真听话。

女大臣偶尔会给出这样的称赞，但那个木然的人早已听不到。

14.

耗费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时间，几年、十几年或者几十年——时间对于地狱而言毫无计算的价值。

女大臣的改革计划终于初见了成效，听到前线传来的捷报，她难得显露笑意，准备去与女王分享这个消息。

然而等待她的是站在高塔上的女王，隔了一条河，远远相望着。

女王也终于朝她显露了笑意。

空洞而冰冷的。

女大臣心下一颤，再也顾不得其他，大脑一片空白之下朝着高塔飞奔过去。

女王已经转过了身，再没有看她一眼。

高塔上可以看到王宫之外的广场，还有王宫深处的神殿。

一侧是庄严的神像，一侧是逐渐活跃起来的人群，年轻的男女在大街上牵起了手。

他们脸上的笑意刺痛了女王的眼，留下一道滚烫的印痕。

但她好像学会了该怎么笑出来。

她